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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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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格丹宮的殿宇坐落在城中,是有著伊斯蘭建築濃厚色彩的宮殿。

車門拉開,就看到大廳內巨大的水晶燈盞閃閃發亮。

蓁寧略微提了衣服的裙擺,從保鏢的手中牽過了小公主的手,兩個人往裏走。

在“約旦基金會”辦公室,蓁寧隨著公主覲見了王後,拉妮婭王後褐發黑眼,為人親切,曾當選世界最優雅女性,亦是王室中令媒體瘋狂的人物之一。

拉尼婭皇後吻了吻女兒的臉:“寶貝,我們要去你父王那裏了。”

長廊鋪著奢華地毯,高跟鞋踏在上面一點聲息也無,沿途仆人只無聲地行禮。

蓁寧靜靜地隨著隨從在後面走。

她腦中默默思忖著機票是明早七點,不知道自己會否起得來趕飛機,只是實在想回家溫一碗米線湯。

她這兩天一直吃不慣阿拉伯食物。

她已經越來越不習慣輾轉奔波,面對不同的陌生人,說各種客套的話,心開始老去的感覺,就是對人世無驚無懼,失卻了很一大部分的好奇心。

世界再大再奇妙,她都不想再去了解,她的心已經縮小成一個家,住在裏面獲得安心和溫暖。

傍晚造型師來給她妝發時,一個助理在挽起她的長發時,不小心割斷了一小縷頭發。

那位棕發的小帥哥連聲道歉,蓁寧倒也不十分計較,笑笑就過,心底卻略有不詳預感。

王室禮節繁縟覆雜,不斷的寒暄,親吻,微笑,不同語言在大腦不停地打轉,也難免有點累了。

這時長長的走廊已經到了盡頭。

蓁寧打起精神來。

宴會大廳的門在眼前被徐徐拉開。

寬闊的宴會廳中一張長桌,杯盞之中灼灼光芒閃爍,溫暖的燈光伴隨著綢緞衣料悉悉索索的細微聲響,閃爍的光華混雜著美酒和煙草的氣息,濃郁香氣和喧鬧襲面而來。

場中圍桌交談的男士被聲音驚動,交談聲短暫地停了一秒,然後座中男士們紛紛起立,順手扣上了西服扣子。

杜柏欽捧了杯酒,身側坐的是約旦王國的次子,哈希姆王子正興致勃勃地談起他上周新置的一架EC145,杜柏欽坐在寬大的沙發中,微微側了身以示禮貌,臉上的神情卻是一貫的冷冽,偶爾微笑著回應一句,連微微牽起的嘴角,都帶著些許矜持的銳利,他眼光看到王室的女性成員進入,兩個男士微笑著低聲一句,默契地暫停交談然後站了起來。

杜柏欽禮節性地朝門口望去,衣香鬢影之中數位高貴艷麗的女士步入,禮貌巡視而過的一瞬間,他的視線驟然停頓,瞳孔微微一縮,便再也無法移動。

幾乎是同一個瞬間,蓁寧也看到了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驟然交匯。

蓁寧的肩頭微微一抖,那一瞬間掩飾不及的驚惶失措的目光,刺得他心頭一痛。

蓁寧的心頭炸出一個大洞,全身的冰寒的涼意襲來,勉強支撐著站立,她真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立刻拔足奔出這個大廳。

四周的水晶茶盞,墻上的黃金壁燈,仿佛都變化成了獠牙怪獸,她覺得背上冷汗正涔涔地落下。

她就知道命途難測,而她不過是浮沈之間最無助的一個泡沫。

她就知道縱使她躲得過他,也躲不過劫難一般的命運。

杜柏欽一動不動地望著她,最初的震動從心頭散去,他的意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目光慢慢帶出了一絲冰冷的玩味。

男仆恭敬地俯身,伸手拉開凳子,動作整齊劃一得如同一場表演,男士們迎上前來微笑,親吻,桃木凳子發出輕微的拖動聲。

拉妮婭王後走到國王身側,親熱地貼了貼丈夫的臉,蓁寧看了一眼,的確是很私人的家庭宴會,並無朝中機要大臣,出席的都是國王的家庭成員,杜柏欽此行是以王室宗親的身份來訪,隨行的只有一位墨國的親王王子和幾位王室官員。

杜柏欽微微欠身,帶了一點得體的矜持,輕聲同王後寒暄。

法蒂瑪被她母親牽過來,杜柏欽躬身,執起她的小手,印下輕輕一吻,十足優雅的紳士做派:“晚安,公主殿下。”

拉尼婭王後這時說:“這位是法蒂瑪的翻譯束小姐,束小姐是中國人,此次陪同法蒂瑪接待香港的小朋友,束小姐是位優秀的調香師,能說流利的阿拉伯和墨撒蘭語。”

杜柏欽視線這時轉到她的臉上。

蓁寧仰頭看了他一眼,隨後低垂了目光,手交疊在身前,輕輕屈膝,低聲細語一句:“殿下。”

標準禮節王室禮節,帶了一點點的陌生的疏離感。

蓁寧聽到自己的聲音,兩個字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一般,又幹又澀。

杜柏欽看著眼前的女人,她低著頭,溫順乖巧的樣子,長睫毛下一片濃重的陰影,遮住了臉上的所有表情。

她做得這麽好,這麽得體,這麽平淡無奇,這麽若無其事。

很好,很好。

心底的寒意一股一股地往上湧,杜柏欽微微擡手將她扶了一下,低沈悅耳的音調沒有一絲起伏:“晚安,束小姐。”

蓁寧隨後從他跟前退下,轉而低著頭將法蒂瑪抱入了椅子上。

國王和王落座在長桌的一前一後的主座上。

杜柏欽坐在國王右首,對面是國王的長子。

蓁寧隨著法蒂瑪坐在左側的末席。

隔了一桌子觥籌交錯的賓客,水晶杯盞光華流轉,滿座都是談笑晏晏,主客頻頻舉杯,杜柏欽在同身側客人交談的間隙,視線的餘光輕輕掠過她的方向。

燈光折射出她的安靜柔和的一張側臉,她纖細潔白的手指,擱在深紫色天鵝絨的桌布上,柔若無骨一般。

白色絲緞晚禮服,一抹簡潔的蕾絲裝飾襯出凜冽的深深鎖骨。

她一直微微垂首,保持一個得體的姿態,偶爾低聲對法蒂瑪說話,然後微微抿嘴一笑。

兩個人隔得太遠了,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她的臉始終沒有轉向他這一邊。

到晚上九點,小公主果然困倦,蓁寧如獲大赦,隨著告辭離去。

杜柏欽看著她的身影,瘦的身體,蒼白的臉和敏感和眼眸。

曾經星光熠熠的眼睛,如今已經似古井無瀾,只有偶然一窺,才可望見深處墜入海面的點點星光。

她整個人散發著驚心動魄的美。

哪怕他們在吃了一頓飯,可是她整個晚上只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她看他的眼神——淒惶的,驚恐的,實在是太冷了。

目送著公主的車輛駛離,蓁寧轉身坐入車中,擡手動了動,才發現整個背都是僵硬的。

蓁寧這時方才恍然回過神來,看了看周圍漆黑的車窗,自己獨自置身在一個安全的密閉空間,她擡手捂住臉。

滾燙的淚紛紛落下來。

前面的司機只沈默地開車。

回到禮賓司的大樓,蓁寧已經平靜下來,向司機道了謝後獨自回到了酒店的房間。

她有條不紊地洗漱更衣,和家裏打了個電話報平安,然後準時上床睡覺。

她的工作就此算結束,第二日王室的秘書官員來送別她,言辭熱情得體地感謝了一番,留下了不菲酬金。

中午蓁寧打包好行李,看了一眼已經簽發的機票,又看了一眼房中的座機。

她坐入沙發,只沈默地等待著。

蓁寧的直覺如此敏銳,如果事情註定要發生,她已經非常鎮定。

她坐在沙發中,一直到日暮西下,房中的光線漸漸暗淡,心底被焦灼烤炙著,房中的冷氣開得充足,額角也慢慢地地沁出了一層薄汗。

蓁寧咬了咬唇,站起來抓起桌面的機票,擡手要撥電話招車。

就在堪堪觸到電話的那一剎那,電話鈴響驟然大作。

半個小時之後,她換衣下樓,搭出租車往城中的地標安曼去。

酒店的套房,厚厚的地毯,長廊幽深寂靜。

四十九層只有一間套房,走廊留了一盞燈,男人筆直如一桿標槍一般立在電梯口,是熟悉的臉孔,杜柏欽那位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對她行禮:“束小姐。”

伊奢引著她走過走廊,輕輕推開了房門,蓁寧緩緩地走了進去。

這是個大得嚇人的頂級套房,寬闊的玄關處大捧的百合花香幽幽,原木格子裝飾擺放著精美飾物,遠遠的起居室的門半敞著,透出零星些許光線。

蓁寧在門口站定了。

一切都隱蔽在黑暗之中,仿佛是要吞噬一切的洞穴,她緩緩地吸氣。

蓁寧擡手敲了敲門。

“進來。”男人低沈磁性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彩。

蓁寧走進,反手掩上了門。

房內點著一盞落地燈,蓁寧這才看清他,坐在沙發中,身前一張辦公桌,電腦還未合上,屏幕散出微微藍光,襯得他臉色有幾分白。

杜柏欽擡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

他一直是好看得過分的男人,五官立體,鼻梁挺直,在仕途和軍界多年的磨練使他早已褪卻了她在象牙塔初識他時的青澀和溫和,餘下的只有愈來愈沈穩的內斂鋒芒。

所以不過是淡淡望她的那一眼,已經是刀刻一般淩厲的目光。

蓁寧的呼吸慢慢地消失,鼻腔之間越來越重的是窒息的感覺,那男人的一束目光,仿佛一只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杜柏欽看著她。

她站在房內,套間內寬大得過分,她就站在離他尚有一段距離,仿佛不敢再靠近一般,止住了腳步。

她依然像在宴會上看到的那樣,瘦得過分,沒有那晚的精心打扮,素臉著一件白色的襯衣,更顯得有幾分可憐。

兩個人在屋內沈默。

燈光昏暗的酒店套房,隔了數米的距離,兩人亙古的沈默,她未料到會在這裏遇到他,再遇到他之後,她卻清楚知道,他想必不會放得過她。

兩年不見。

卻已經是咫尺天涯。

過了好久好久,杜柏欽對著沙發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坐。”

蓁寧在他的對面坐下來。

杜柏欽聲音很平,尋常得如老友敘舊:“許久不見,過得還好?”

蓁寧亦平靜地答:“托福,還好。”

杜柏欽嗤地一聲冷笑,擡手合上工作的電腦丟到沙發上,淡淡地說:“你父親不是剛過世?”

蓁寧的心臟驚心地一跳,然後心頭動脈仿佛被狠狠捏住,透骨的寒意慢慢滲出。

她別過臉去再不願看他一眼。

杜柏欽的嗓音,依舊低沈動人,卻帶了令人膽寒的冷意:“蓁寧,你做得最不明智的一件事情,是試圖對我掩蓋真相。”

蓁寧挺直脊背,冷冷地道:“殿下,維護家人,縱使不明智,我也是竭盡全力的。”

杜柏欽問:“你兩年前離開我,在迪拜對我說出的那些話,是不是為了你父親的事?”

蓁寧擡頭對他微微一笑,一瞬間又是明眸皓齒清朗少女,帶了天真的甜蜜:“殿下,誤會,是因為我根本沒有重新愛上你。”

杜柏欽眼瞼輕輕一跳,心慢慢地冷卻下去。

杜柏欽嘴角慢慢牽出一抹笑意:“看來往事總是不怎麽令人愉快的,那麽,我們談談生意吧,風家的斬金香油還剩多少,不知是否還夠用?”

蓁寧盯著他的臉孔。

那張棱角分明的英俊臉孔,她如此深愛過的那張臉龐,只消一個譏誚冷漠眼神,就足以令她所有的故作鎮定潰於一瞬,她恨透了自己這一刻自己的軟弱無力。

杜柏欽笑了笑:“不知道風曼集團最近推出的新品,束小姐這位優秀的調香師,可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

蓁寧的臉色終於一寸寸地慘白下去。

風曼集團的酒店的確是從去年九月份開始,集團內在墨撒蘭長期合作的好幾家供貨商均無法再向他們供貨,斬金花的出口變得非常的艱難,眼看風曼酒店集團在業內最引以自豪帶來巨大利潤的頂級護理就要停擺,風容急得火燒眉毛,一方面忙著封鎖消息,一方面從各種渠道聯系進口,但都沒有得到結果,蓁寧日夜不眠不休在風曼的實驗室試香,她的調配出來的一種香精經過近半年的試用,在護理和療養方面均可以接近斬金花的效果,已經在酒店內推行使用。

只是這個替代品卻是酒店最重要的機密,她甚至助手都不帶,所有工作只得她一手做成,整個風家包括大哥在內只有幾個人知道,杜柏欽想來也未必就窺得真相。

風曼也實在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風家已經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如果不度過這個難關,慘敗結局怕是無可挽回。

蓁寧微笑:“殿下,有勞掛心,我們一向做得很好。”

杜柏欽淡淡一笑:“是嗎,可是我已經下令禁止墨國對風曼出口斬金,因此,從半年以前——想必就已經不會再有一片花瓣流入風家。”

蓁寧咬著牙道:“風曼有最好的掌香研究室,大不了我們不再做斬金花。”

杜柏欽似真似假,讚嘆一聲:“真是有骨氣,蓁寧。”

大腦的靜脈跳動得太劇烈,蓁寧覺得自己的神經幾乎都要斷裂。

“到底什麽可以打動你那顆鐵石心腸的心呢,”杜柏欽輕聲開口,故作的苦惱之意,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他的腔調緩緩轉成幽冷:“或許是,我國軍方在倉庫區斂起的兩具不明屍骨?”

蓁寧猛地擡頭,瞬間瞪大雙眸,直直地盯著他。

杜柏欽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由迷惘不解,到不可置信,再到喜悅伴隨著的巨大悲傷——

不知為何,她眼中一直有著類似宿命般的絕望的灰暗。

男人墨沈的一雙眼眸,情緒沈到了極致。

蓁寧的雙肩終於慢慢地顫栗起來,語氣又輕又抖,卻好像抱了必死一般的決心:“還給我。”

杜柏欽說:“你要什麽來換?”

蓁寧很快答:“一切。”

杜柏欽微微笑笑:“蓁寧,不過一個女人,連心都不在我身上了,你如今有什麽值得我讚賞?”

蓁寧只覺當頭悶棍一擊,連羞恥都沒有感覺。

他的目光仿佛扒光了她的衣服,卻丟在一旁晾著,任人踐踏辱慢。

杜柏欽看著她眸中浮出薄薄的一層光,眼神沈了沈,停住了話語。

過了許久,他覆又幽幽地問:“束蓁寧,你當初離開我,是權衡你家族利弊還是其他?”

蓁寧隔著淚光,靜靜地看著他,好久好久,終於緩慢的,一字一字答:“是我不再愛你。”

杜柏欽忽然一掀手,身側的桌上的一個花瓶被他一摜,掉落在木地板上,砰地一聲發出巨大聲響,摔得四分五裂。

蓁寧突然直直在他跟前跪了下去:“還給我,我父親的屍骨。”

“束蓁寧!”杜柏欽驟然站了起來,額上青筋隱隱,語氣已經是瀕臨暴怒的失控:“起來!”

蓁寧自暴自棄一般:“無論你要求我做什麽,我求你,讓我送我父親回去。”

杜柏欽胸腔肺腑之間都是蔓延開來的疼痛。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離開之後事情紛紜繁雜,時間如白駒過隙,仿佛前一刻她還是叫他離開的頤指氣使,現在卻直挺挺地跪在他的跟前,像一個單薄脆弱的影子。

杜柏欽站起身來,踏過身前狼藉碎片,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將她一把拖了起來。

蓁寧被他狠狠一摔,跌坐在沙發上。

杜柏欽站在她的跟前,瘦削高挑身形如一片暗沈的冬日夜色:“我派人去取你行李,十五分鐘之後的飛機,跟我回墨撒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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